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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

穿著華麗的貴婦走進沙龍，開始左顧右盼，她還沒發現要找的照片，就猜到它懸掛的位置，整個藝廊裡只有一幅照片前聚集了十幾個人，對著照片裡的裸女品頭論足。她走向前，果然認出照片中的女人。
其實裸女並沒有名氣。攝影展標榜了好幾位舊上海的名女人，社交名媛陸小曼、作家張愛玲、電影明星阮玲玉、劇評家李麗等，和她們比起來，她只是默默無聞的女子，明眼人看得出她氣質不凡，也許來自富裕人家，曾經是位受過教育的淑女，但畢竟只是個無名氏，她的名字甚至沒印在照片介紹上。
裸照並不特別性感誘人，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美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老黑白照片盡是歲月的痕跡，裸女的白色肌膚顯不出該有的光澤。她的身體朝向側面，雙腿合併坐在地上，腰身非常細，臉部則左轉面對鏡頭。她的右手掌向下，技巧地掩住私處，左手掌輕輕托著右邊乳房，蓋住部分乳暈，左邊小巧的乳房則完全露出來，如紅豆般的乳頭頂得又直又長，讓人感覺出她當時內心的興奮。
裸女的臉小而圓，秀髮結成髮髻，頭稍微向下垂，顯得有些害差，細眉下的一對鳳眼向上微瞟，眼神中有著神祕的笑意，猜不透她是為何而笑，為誰而笑，幸福的光澤似乎從她體內散發出來，讓人不禁想起世界名畫《蒙娜麗莎的微笑》。
「她和你長得真有點像，特別是那張小嘴巴。」陪她來的女性同伴看著裸女照，忍不住說。「妳確定這不是妳媽年輕時拍的照片？」
「我媽哪有這種膽子。」女人小聲斥責她，然後看了周圍群眾一眼，擔心有人聽到她們的對話，她等旁人散開後才又開口。「那時候她還在念中學，這是她堂姐，我的堂阿姨。」
「妳的堂阿姨真美。」女伴脫口而出。
女人並未見過這位美麗而大膽的阿姨，只看過幾張她的舊照片，她和媽媽雖非親姐妹，長相和感情卻如親姐妹一般。女人從媽媽那裡遺傳了小嘴巴，也聽媽媽講過所有關於堂阿姨的故事，盡是些驚世駭俗的行徑，拍裸照只是其中之一。
照片旁的說明簡單寫著：
「懷錶中的女人」，秦大師最鍾愛的裸女系列，一九四八年十二月
女人不懂為什麼照片取這名稱，但瞭解為何觀眾特別喜歡這張照片，答案正是裸女的眼神。與其說她的眼神展現了自信，不如說它傳達出特殊的勇氣，自信和勇氣都是當時女性少見的特質。在那傳統的時代裡，她背著家人拍了一組裸照，不是為了標新立異，而是出於愛。
愛讓她散發出獨特的美。
只可惜紅顏薄命，她二十五歲之前就死了，而且死於悲劇和醜聞。想到這裡女人才意識到，如果她的身世被暴露出來，即使在半個世紀後，對她的家族仍然會是傷害。
「幫我把老闆找來。」女人要求身旁的女伴。
女伴很快跟著另一位時髦的女士回來。「妳好，我叫Margaret，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？」
「我打算把這女人的照片買下來。」
Margaret眼睛一亮，看出買主和照片中的人有些相似，這讓她靈機一動。「就這一張嗎？這位模特兒拍了一整組的系列照片。」
「我全都買了。」女人毫不猶豫地說。「怎麼樣可以不讓她的照片被展出來？」
「我手邊還有這個系列的原始底片，如果妳可以連底片一起……」
「我也買了。」
Margaret的笑容更為燦爛。「據我所知，這套底片只被秦大師沖洗過一次，世上再沒第二套，現在妳全部買下來了，我相信沒有人能在公開場合再看到她。」
「照片先保存在這兒吧。」女人滿意地點頭，這正是她要的結果。她等不及想帶重病的媽媽來看照片，在她去世之前能再見到堂姐，一定會很開心的。
可惜女人的希望要落空了。
Margare並不知道，有一張裸女的照片早就流傳出去，靜靜地躺在某個金庫的保管箱內，準備喚醒一場長達半世紀的復仇之夢。